他一边想一边走,走到了开封城的城门附近,当地人对风沙习以为常,街上照常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,这时涌出许多全副武装的军卒,如狼似虎般将百姓们赶到两旁,闪出当中一条街道,杨方耳听马蹄声响,挤在人群中抬眼观瞧,原来是军阀的马队开进城门。
这支马队装备精良,人如龙马如虎,往来如风,当中拥着一个铁塔般的粗壮大汉,约有四十岁上下,黑煞神般的一张国字脸,黑中透亮亮中透明,神情凶悍,脸色阴沉,浓须短髯,满面的杀气,身着戎装,腰悬指挥刀,斜挎手枪,脚蹬马靴,骑在高头骏马上一路飞驰到了城门。
杨方在人群中看得真切,不用问也知道, 马上这个黑脸将军,必定是军阀头子屠黑虎,冲此人骑在马上这份稳如山岳的架势,身上功夫也不一般。
杨方同样身怀绝技,但本事大的人往往自视也高,多少有点狂傲,他瞅见屠黑虎从面前经过,正是送上门来的良机,忍不住伸手去摸背上的打神鞭,寻思:“这厮好生了得,若是正面对上,我也未必讨得到便宜,但我此时以有备攻无备,纵身跃出人群奋力一击,足有把握一鞭打在屠黑虎的天灵盖儿上,量此人外家功夫再如何了得,也当场打他个脑浆迸裂,保管送他去见了阎罗,今日就替天行道,除掉这个军阀头子,然后再趁乱逃出城去,谁又能拿得住我?”
杨方逞一时血勇,想趁着开封城内风沙大作,拽出铜鞭干掉屠黑虎,可还没等他拽出那条打神鞭,就觉得手让人给按住了,也不知道是谁,他转头一看,身后是个身穿旧袍腰挂葫芦的老道,不是别人,正是他结拜的义兄崔老道。杨方颇感意外:“道长,怎么是你?”
崔老道凑在杨方耳边:“兄弟,你一进城为兄就看见你了,大街上不是讲话的所在,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再说。”
这么一错神的功夫,屠黑虎已在军队簇拥下,骑在马上去得远了,杨方只好先跟崔老道离开城门,在街角找了个僻静的小饭馆,二人坐定,谈起刚才的情形。
崔老道同样是江湖中人,前清时就在南门口摆摊儿,看面相测字为生,也会说书,自称铁嘴霸王,其实没什么真本事,但是满肚子坏主意,结交甚广,属于智多星吴用那类人物,到此正是要寻屠黑虎的晦气,也想趁机捞点钱,刚好在人群中看到杨方要动手,赶紧上前拦住,拉到小饭馆里说道:“兄弟,屠黑虎是一省的督军,你看他身边有多少卫士前呼后拥,人家枪快马快,你孤掌难鸣,又怎近得了他?且听为兄一言,这屠黑虎是恶贯满盈,惹得天怒人怨,今天不用你动手,早晚会有老天爷收他。”
杨方说道:“兄长言之有理,奈何这军阀头子作恶多端,我要不在他脑袋上打一鞭,他还真以为天下无人了。”
崔老道说:“兄弟,你是杨他是虎,犯克啊,正面交手难有胜算,况且老道我看屠黑虎堂堂一躯,十全之相,若非命硬之辈,怎做得了军阀首领将中魁元?此人气色又是极高,正走着一步奇运,咱们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,眼下为兄倒有一条计策,我二人何不到洛阳邙山走一趟,掘了这屠黑虎的祖坟,断掉他发迹的风水。”
杨方闻听此言,挑起大拇指称赞道:“哥哥你这脑袋瓜子真没白长,这番话正合小弟心意。”
崔老道嘿嘿一笑,说道:“兄弟,你哥哥我一肚子锦绣,满腹安邦定国平天下的韬略,比西周的姜子牙也不逞多让,在南门口摆摊儿算卦,只是不遇时而已,对付屠黑虎一介匹夫还不是绰绰有余。”
杨方说:“小弟明白了,道长必是谋划已久,否则怎么会知道屠黑虎的祖坟在邙山。”
果然,崔老道听闻军阀头子屠黑虎多行不义,但其麾下的虎狼之师,有枪有炮,凭他一个摆摊算卦的老道,也奈何不了手握重兵的军阀头子,便在暗地里细细寻访,得知屠黑虎祖坟在洛阳邙山,屠黑虎祖上是清朝的一位将军,那年头的人们迷信甚深,认为此处墓穴风水好,山势如同盘龙卧虎,必保后人出将入相,崔老道合计把这座将军墓挖开,也算替天行道了,还能趁机发点儿邪财,哪怕风水之说不可尽信,那屠黑虎得知祖坟被刨,一定勃然大怒,寝食难安,其势必减。
崔老道对杨方说:“盗挖屠黑虎祖坟这个活儿说大不大,说小可也不小,咱们还得再找几个帮手。”
杨方说我知道近处有两个人,都是咱的拜把子兄弟,一个是草头太岁孟奔,另一个是神盗快手冯殿臣。
那位草头太岁孟奔,学过横练儿的硬气功,能拿脑袋撞碎磨盘,如今在军阀部队充个排长混饭吃。
快手冯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土贼,江湖话说挖洞叫“开桃园”,快手冯这种活儿干得最漂亮,掏土抠砖不留痕迹,手艺十分出色,而且快得出奇,他为人精明干练,更通晓机关布置,也懂得使用火药。
崔老道听罢杨方所言,眯起双眼,捋着胡须说道:“再找来这俩人相助,这趟活儿是十拿九稳了,此事宜早不宜迟,吃完饭咱就奔洛阳城。”
简短节说,二人一路前往洛阳,离了黄泛区,人烟逐渐稠密,道路也好走了,古时洛阳南系洛水,位于洛水之阳,故名洛阳,九朝古都,十省通衢,好大一个去处,但正值战乱,城里也不免百业萧条。
先到当地找着那两个人,铁嘴霸王崔老道、打神鞭杨方、快手神盗冯殿臣、草头太岁孟奔,这四个人都是当年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,此番又凑到一处,晚上在洛阳城内盛元饭庄,要了个靠里的雅间。打神鞭杨方摸出几块大洋,要请几个兄弟饮酒吃饭,让伙计掂量着办,什么好吃上什么。
民国初年物价很低,几块钱足能要上一桌上等酒席,不多时跑堂的送上菜来,盛元饭庄的洛阳水席远近闻名,先是四冷荤四冷素,杜康醉鸡、酱香牛肉、虎皮鸡蛋、五香熏蹄、姜香翠莲、碧绿菠菜、雪花海蜇、翡翠青豆;紧接着四大件八中件,牡丹燕菜、料子全鸡、西辣鱼块、炒八宝饭、红烧两样、洛阳肉片、酸辣鱿鱼、鲜炖大肠、五彩鸡丝、生汆丸子、蜜汁红薯、山楂甜露,压桌儿的四个菜,是条子扣肉、香菇菜胆、洛阳水丸子、鸡蛋鲜汤,盘盏皆汤汤水水,上菜撤菜如行云流水连续不断,这二十四道菜,有冷有热,有荤有素,有甜有咸,有酸有辣。
如今水席的菜单,就拿洛阳老字号“真不同”的来讲,跟当年的可不一样,说话这还是前清到民国时的旧黄历,也没什么龙虾鲍鱼,鸡鸭鱼肉而已,但在那个年头,吃这些东西就算吃到头了。
兄弟几个先不提正事儿,只叙交情,酒过三轮,菜过五味,崔老道放下筷子,端起酒来摇头晃脑地感叹道:“欲知天下兴废事,请君只看洛阳城,唉……这洛阳城乃是十三代王朝的都城,八代王朝的陪都,有九十五个帝王在此君临天下。乃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,老道我屈指一数,东汉末年董卓之乱毁过一次,西晋八王之乱毁过一次,唐朝安史之乱,洛阳又成了一片废墟……”
草头太岁孟奔说道:“哥哥你别念叨了,我一看你来找我们,又摆这桌儿,我就知道有活儿了,你直接说吧,咱们这没外人,磕过头的兄弟们在一起,还吊什么古今,论什么故事,咱也不绕圈子,到底是什么活儿?开桃园还是翻高岭?”
崔老道笑道:“得勒,还是我这傻兄弟最懂哥哥的心思,这座洛阳城,北有邙山,南有龙门,可谓是虎踞龙盘,形势非凡,邙山有古墓,龙门有石窟,咱到这地方来能干什么?”
快手冯喜动颜色:“道长哥哥,是开桃园倒斗的活儿啊?”
崔老道故弄玄虚,手指杨方说:“让杨老六给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儿。”
杨方起身看看单间外头没人,这才回来,关严了门窗,把整个事情怎么来怎么去,都给草头太岁和快手冯说了一遍:“军阀头子屠黑虎作恶多端,掘开黄河淹死无数百姓,但这家伙势力太大,身边兵多将广,想直接摘他脑袋也不容易,我和道长哥哥就琢磨着要掏了屠黑虎的祖坟,坟里如有宝货,咱哥儿几个雨露均沾,各分一份,另一份拿去分给灾民,要是没有宝货,咱给屠黑虎添点儿恶心,也算是替天行道,捎带脚给绿林扬名了。”
草头太岁和快手冯齐声称好:“洛阳也是屠黑虎的地盘,这厮杀人如踩蝼蚁,百姓恨之入骨,既然是替天行道的举动,我辈份所当为,那么办他娘的,咱就刨了屠黑虎的祖坟,坟里有没有宝货都不打紧,反正我们早在这地方混腻了,今后咱兄弟几个就绑在一块干吧,过几年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论称分金银的快意日子,死也不枉了。”
崔老道说:“等的就是兄弟们这句话,哥儿几个放心,老道我探得真儿真儿的,屠黑虎的祖坟里准有好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