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背上只是有点痒,也不觉得疼,但用手指捏住了一拔,疼得我险些从平台上倒翻下去。我急忙拧开头盔上的射灯,靠近手腕的地方,竟长出了两三个小小的黑绿色肉芽,一碰就疼得像是往下撕肉,整个胳膊连着骨髓都被带着一起疼,我急忙再检查身上其余的地方,都一切正常。
这时Shirley 杨和胖子等人也打开了光源,我让他们各自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,但除我之外,Shirley 杨、明叔、胖子都没事。
这事也真奇了,众人自到这黑虎玄坛,未曾分离半步,怎么单单就我身上异常,再不想点办法,怕是也要长出血饵红花了。
正没理会处,发现阿香倒在我身边人事不省,她的鼻子正在滴血,沾到血的半边脸上布满了绿色的肉芽,手上也有。阿香有时候看到一些不想看的东西,鼻子就会流血,适才在外面的洞穴里,她刚看到血饵红花,鼻子便开始淌血,这种现象以前也有过,并未引起我们的重视。
现在才明白,原来血饵这种传播死亡的植物,在空气中散播着无形的花粉,一旦触碰到鲜血,就会生长发芽。从阿香看到它的第一眼起,就已经中招染上血毒了。
想必刚才阿香抓住我的手腕的时候,把血沾到了我的手背上,随后她就昏迷了过去,我当时还以为是她看到了下面的什么东西,哪里想到出此意外。
Shirley 杨想帮阿香止血,我赶紧告诉Shirley 杨千万别接触血液,用手指压住阿香的上耳骨,也可以止住鼻血,左边鼻孔淌血压右耳,右边压左耳,但无论如何不能沾到她身上的血。
血饵在阴阳风水中被解释为生气过盛之地,尸体死而不腐,气血不衰,积年累月下来,不仅尸体慢慢开始膨胀变大,而且每隔十二个时辰便开出肉花。死人倒还罢了,活人身体中长出这种东西,只能有两种选择,第一是远远逃开,离开这生气太盛的地方,血饵自然就不治而愈了,但这片地域为祖龙之源,只依赖开11号,一时间难以远遁;再就是留在这里,等到这被称为生人之果的血饵开花结果,那活生生的人就会变成涨大的尸体了。
明叔看他干女儿三魂悠悠,七魄渺渺,性命只在顷刻之间,便哭丧着脸说:“有没有搞错啊,这回真的是全完了,马仔和保镖没了,老婆没了,冰川水晶尸也没了,现在连干女儿也要死了……”
我对明叔说:“先别嚎丧,我手上也长了血饵,你舍不得你的干女儿,我也舍不得我自己。眼下应该赶紧想办法,藏族老乡不是常说这样一句谚语吗———流出填满水纳滩的眼泪,不如想出个纽扣一样大的办法。”
明叔一听还有救,赶紧问我道:“原来你有办法了?果然还是胡老弟胸有成竹临危不乱,不知计将安出?还请明示,以解老朽愚怀。倘若真能救活阿香,我愿意把我干女儿嫁给你,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……”
我并未答话,心中冷哼了一声,老港农生怕我在危险之时丢下他不管,还想跟我结个亲,也太小看人了,这种噱头拿去唬胖子,也许还能有点作用。
想不到胖子也一点都不傻,在旁对明叔说:“明叔,您要是真心疼阿香,还舍得带她来西藏冒这么大的风险?您那俩宝贝儿子怎么不跟着来帮忙?不是亲生的确实差点事儿。”
胖子说起话来没有任何顾忌,刚刚这几句话,果然刺到了明叔的痛处。明叔无可辩驳,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显得十分尴尬。
我胳膊肘撞了胖子一下,让他住口别说了。人非圣贤,都是有私心的,这也怪不得他。
Shirley 杨见我们不顾阿香的死活,在石台上都快吵起来了,一边按住阿香的耳骨止血,一边对我们说:“快别争了,世间万物循环相克相辅,蝮蛇五步之内,必有解毒草。下面那绿色的小动物以血饵为食,它体内一定有能解血饵毒性的东西,或者它是因为吃了这洞穴中别的一些东西……”
我点头道:“若走三步路,能成三件事;若蹲着不动,只有活活饿死。胖子你跟我下去捉住那长绿毛的小家伙。”说完将两枚冷烟火扔下石台,下面那只小狗一样的动物正趴在地上吃着尸体上最后的几枚果实,再不动手,它吃完后可能就要钻回缝隙里去了。
胖子借冷烟火的光芒,看清了下面的情况,想图个省事,掏出手枪来就打。我想拦他已经晚了,匆忙中一抬他的胳膊,胖子一枪射进了洞壁上。
子弹击得碎石飞溅,这一下震动不小,那只似乎又盲又笨的小动物,也被惊动,掉头就向回爬。我对胖子说:“别杀它,先抓活的。”边说边跳下石台,刚好落在下面的男尸身上,拦住了小狗的去路。
这石台不算太高,胖子倒转了身子,也跟着爬到下面,与我一前一后将那绿毛小狗夹在中间。二人都抽出工兵铲来,这东西看似又蠢又笨,只知道不停地吃生人之果,但四肢粗壮,看样子力气很足。此时它感觉前后被堵,在原地不断转圈,蛇头一般的脸上长着一张大嘴,虚张虚合着散发出一股腥臭。
这只小兽全身都是肉褶,遍体布满绿色的硬毛。从来没听说世上有这种动物,我和胖子先入为主,总觉得这东西有可能是僵尸,也许是某种野兽死后变成的僵尸,既然黑绿腥臭,必然有毒,不过体形仅仅如同普通的小狗大小,看来要活捉它,倒也并非难事。
那小兽在原地转了两圈,对准胖子,张口乱咬着硬往前冲,胖子抡起工兵铲拍下,正砸在它头上。那小兽虽然皮肉甚厚,但被工兵铲砸中,也疼得发起狂来,蹿将起来,将胖子扑倒在地。胖子把黑驴蹄子向前一塞,掖进它的嘴里。
那狗状动物从没尝过黑驴蹄子的滋味,也许不太好吃,不断甩头,想把黑驴蹄子吐出来。胖子用脑袋顶住它的嘴,两手抓住它的前肢,双方各自用力,僵持在了一起。
我从后边用胶带在这小怪物的嘴上缠了十几圈,又用绳子把它腿脚捆上。
我把胖子从地上拽起来,胖子对我说:“这东西比想象中的好对付多了。大概它天天除了吃就是睡,根本就没别的事做,不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我看它可不像是条狗。”
明叔和Shirley 杨见我们得手,立刻带着阿香从石台上下来。我手背上的那些血饵肉芽,已经又长大了一倍,阿香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,若不尽快施救,怕是保不住命了。
胖子踢了一脚那被我们捉住的动物:“这家伙能当解药吗?看它长得这么丑,备不住身体里的血肉都有毒,难道是要以毒攻毒?”
Shirley 杨说:“这种动物是什么我也不清楚,但不外乎两种可能性,一是它体内分泌的东西可以化解血性,再不然就是它居住的环境或者吃的别的食物,可以中和毒性,在这洞穴附近搜索一下,或许能有收获。”
我们不敢耽搁,分头在洞底查看。
我走到那巨大的冰山水晶石下,石上刻有大量的密宗符号,我还没顾得上看那石上的图形有些什么内容,便先发现石下有个奇怪的东西。原来我们在上面看这里像是压着一口红木棺材,而其实是大水晶下,有一个红底黑纹的空龟壳,被石头压得年代久了,那巨龟可能早已死亡腐烂尽了。
明叔也看到了这个空空的龟壳。红底黑纹的龟甲极其少见,传说“凤麟龙龟”为四灵兽,其中的龟,就是指壳上颜色变为暗红的千年老龟。明叔若有所思,回头看了看那被胖子捉住的动物,急忙对我说道:“这次发达了……那东西不是狗的僵尸,而是蜕壳龟,阿香有救了。”
我见明叔过于激动,有点语无伦次,便让他冷静些,把话说清楚了,什么发达了有救了。
明叔顾不上再说,先把龟壳用铲子切掉一块,和水捣碎了涂抹在我和阿香长有血饵的地方。一阵清凉透骨,皮肤上的麻痒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。
看阿香脱离了危险,明叔才告诉我们说,以前彼得黄当海匪的时候,截住了一艘客船,但奇怪的是船上的人都已经死光了,船舱中众多的尸体上,长出许多菇状的血藻。海匪们在船上打死了一只大水蜥一样的动物。有不少人碰到尸体的血液,命在旦夕,海匪老大熟识海中事物,知道这船上可能藏有什么东西,于是命人仔细搜索,果然在货舱中找到了一只被货柜夹住的龟壳。能蜕壳的老龟一定在水中吃过特殊的东西,都变成精了,害死了船上所有的人,它爬过的地方,死者身上都会长出肉花肉草。
龙顶下面的深渊里,大概生气过旺,所以一具尸体上才可以反复生长血饵。
它的壳是宝贝,所有的毒症皆可医治,世间难觅。这一整只龟壳,已不能说是天价了,是无价之宝。当时海匪之间为争夺这件东西,自相残杀,死了不少人,彼得黄也险些把命送掉。也就是在那时候,明叔在海上救了彼得黄,才从他口中知道有这种蜕壳龟,带人回去再找的时候,海匪的船已经爆炸沉没了,只好败兴而归。
现在看到这水晶石下压着的空龟壳,纹理颜色都非寻常可比。看来人还是要积善德,当初举手之劳,救了彼得黄一命,现在却也因此救了自己的干女儿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多做善事才有好报啊。
胖子一听这东西那么值钱,赶紧就动手想把龟壳全挖出来。我心想明叔说到最后,又把话绕了回来,对我进行旁敲侧击,也许他在香港南洋那些地方,人与人之间缺乏足够的真诚,但总这么说也确实很让我反感,以后还要找机会再吓他个半死,于是暂时敷衍明叔说:“不见山上寻,不懂问老人,全知全能的人很少,一无所能的人更少,还是您这老江湖见多识广,我们孤陋寡闻都没听过这种奇闻……”
我心不在焉地同明叔谈话,眼睛却盯着那块巨大的方形冰山水晶石,只看了几眼,上面的图形便将我的眼睛牢牢吸住,难道云南的献王曾经来过这里?
巨大的方形冰山水晶石被平均分为五层,每一层都有一些简易的石刻。大量的密文与符号我看不懂,但是其中的图形却能一目了然。最上边一层,刻着很多恶毒的杀人仪式,这些仪式与云南献王的痋术十分相似,都是将人残忍地杀害后,用某种特别的东西附着在人体上,把死者的怨念转化为某种力量。
我顾不上再往下看,赶忙招呼Shirley 杨来看这块冰山水晶石。Shirley 杨闻言将阿香交给明叔照料,走到水晶石下凝神观看,隔了一阵才对我说:“献王的痋术本就起源于藏地,这石上记载的痋术,远远没有献王的痋术花样百出,神鬼难测。这里可能是痋术最古老的源头,还仅仅是一个并不完善的雏形,但是痋术的核心———将死亡的生命转化为别的能量———已经完全体现出来了。后来献王痋术虽然更加繁杂,却也没能脱离开这个原始框架。”
Shirley 杨说,其实刚看到雪弥勒被乃穷神冰冻住的时候,就觉得似曾相识,那种东西实在像极了痋术。下到冰渊深处后,看到地下河中大量的淡水水母,就怀疑那雪弥勒的原形,便是一种水生吸血水母,在高山湖转变为古冰川的大灾难时期,逐渐演变进化成了在雪原冰层中生存的状态,它们惧怕大盐,可能也与此有关。也许古代魔国或者后世轮回宗,就是根据这些生物的特性,发明了“痋”这种遗祸百世的邪术。
这洞穴中的玄武巨尸,从某些角度上来讲,也符合“痋”的特征。
再看冰山水晶石的第二层,上面是一个女人,双手遮住自己的脸;第三层是一条头上生眼的巨蛇;第四层中最重要的部分,被人为地磨损毁坏了,但是看那磨损的形状,是个圆形,也许以前也是个眼球的标记;最下边的一层,则最为奇特,只刻着一些好像是骨骸的东西。
我指着这层对Shirley 杨说:“这块大石头,分成数层,从上至下,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内容,这好像与精绝古城那座象征地位排列的黑塔一样。”
Shirley 杨又向下面看了看:“这的确是一种排列,但与精绝古城的完全相反。从制敌宝珠诗篇中对魔国的描述来看,这水晶石上的标记应该象征着力量或者能量,而非地位,顺序是从上至下,越向下力量越强大。”
虽然与精绝国存在着某种差异,但仍然有紧密的联系,单凭这块巨石就能断言,精绝的鬼洞族与魔国崇拜深渊的民族之间一定有着极深的关联,也许鬼洞族就是当年北方妖魔或轮回宗的一个分支。
这证明我们确实在一步步逼近“眼球诅咒”的真相,只要找到魔国的恶罗海城,说不定就能彻底做个了结,但恶罗海城一定比精绝更加险恶,事到如今,只能去以命赌命了。
随后我和Shirley 杨又在洞穴中,找到了一些其余的水晶碑,上面没有太多的文字,都是以图形记事。从其中的记载可以得知,压住蜕壳龟的冰山水晶石,就是轮回宗从“灾难之门”中挖出来的一小部分,其上的石刻都是恶罗海人所为。那“灾难之门”本身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巨大水晶墙,在魔国遭到毁灭的时候,“灾难之门”封闭了与外界唯一的通道,后世轮回宗将它挖开一条通道,是为了等待转生之日的降临。
搜遍全洞,得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,可依此推断,将灾难之门中的一块巨石放在洞中,作为祭祀的场所,是用来彰显轮回宗挖开通向魔国之门的功业;洞穴中的尸体和灵龟都是特殊的祭品。估计沿着这条满是水母的河流走下去,就必定能找到那座水晶大门,恶罗海城也应该在不远的地方。
这时胖子已经把灵龟壳挖了出来,那具膨胀的尸体由于被蜕壳龟吃尽了生长出的血饵,已变得形如枯木,估计要到明天这个时候,它才会再次涨大变为生人之果。被我们生擒住的蜕壳龟,此刻再一看,已经一动不动了,死了。大概是由于用胶带缠得太紧,窒息而亡。这东西并非善物,全身是毒,留之不祥,于是胖子把它的尸体,与那能长出血饵的男尸扔在一处,倒了些易燃物,一把火烧成了灰烬。
我看这洞中已再没什么价值了,于是带着众人回到外侧的洞穴。阿香的伤势已经无碍,但失血过多,现在最需要充足的休息。其余的人也已经疲惫不堪,加之终于肃清了附近的隐患,便都倒头大睡。
冰川下的深渊无所谓白昼与黑夜,直到睡得不想再睡了,才起来打点准备继续沿着河走。
我把武器弹药和食品装备都检查了一遍,由于这里海拔很低,于是把冲锋服都替换下来,防寒的装备不能扔掉,因为以后可能还要翻山出去。另外由于明叔和阿香两人只能背负一人份的物资,其余的就要分摊给我和胖子,所以尽量轻装,把不必要的东西扔掉,只带必需品。
明叔正和胖子讨价还价,商量着怎么分那块龟壳,二人争论起来,始终没个结果,最后胖子发起飙来,把伞兵刀插在地上,那意思明摆着:“懒得跟你掰扯了,港农你就看着办,分完了不合我意,咱就有必要拿刀子再商量商量。”
明叔只好妥协,按胖子的分法,人头平分,这样一来胖子分走五分之四,只留给明叔五分之一。
明叔说:“有没有搞错啊肥仔,我和我干女儿应该分两份,怎么只有五分之一?”
胖子一脸茫然:“明叔你也是个生意场上的聪明人,怎么睡了一夜,醒来后就净说傻话?阿香那一份,不是已经让她自己治伤用掉了吗?喀拉米尔的云是洁白的,咱们在喀拉米尔倒斗的人,心地也应该纯洁得像雪山上的云。虽然我一向天真淳朴,看着跟个傻子似的,但我也知道饿了萝卜不吃,渴了打拉不喝,您老人家可也别仗着比我们多吃过两桶咸盐粒子,就拿我真当傻子。”
明叔一向在南洋古玩界以精明著称,常以小诸葛自居,做了很多大手笔的买卖,但此刻遇到胖子这种混世魔王,你跟他讲道理,他就跟你装傻充愣,要是把他说急了,那后果都不敢想,无可奈何,只好自认倒霉。
胖子吹着口哨,把灵龟壳收进了包里。明叔看见胖子那一脸得意的表情,气得好悬没背过气去,只好耷拉着脑袋去看他干女儿。
我走过去把明叔拉到一边,对他讲了现在面临的处境:“明叔你和阿香比不得我们,我们这次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,而你们有三个选择,第一是沿着河岸向上游走,但那里能不能走出去的几率是对半分的;其次,留在这黑虎玄坛的洞穴里,等我们回来接你们,但我们能不能有命回来,有多大机会我也不清楚;最后是跟着我们一起往下游走,穿过灾难之门,那门后可能是恶罗海城,这一去绝对是凶险无比,九死一生,我不一定能照顾得了你们父女,生命安全没有任何保障。究竟何去何从,得你自己拿主意。”
我对明叔说,如果愿意分头走,那就把灵龟壳都给他,明叔一怔,赶紧表明态度:“绝对不分开走,大伙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,一起去灾难之门,将来阿香嫁给你,我的生意也都要交给你接手,那灵龟壳自然也都是你的,咱们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?不用商量,就这么决定了。”
我心中叹了口气:“看来老港农是认定我们要扔下他不管,不论怎么说,总以为我们是想独自找路逃生。看来资本主义的大染缸,真可以腐蚀人的灵魂。从昨天到现在,该说的我也都对他说过数遍了,话说三遍淡如水,往下游走是死是活,就看各人的造化了。”